当艾未未在网络上发起七一罢网后,有许多朋友应和,当然也有不少朋友反对。其实这是相当正常的,本不值得多谈,任何一件事情有人反对有人赞同,是一 个社会的常态。但因为—些反对的朋友——其实这些朋友是非常认同老艾的一些做法的——也是长期以来痛贬专制、争取民主的自由派人士,因此我觉得有必要出来 说一说。我出来发表自己的看法,不是和稀和,不是搞调和,不是要消灭彼此的不同,而是要让双方看到各自行动的局限与互补。
在中国每天可以玩下去的行为并不多,所以诸种行动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继接下去,绝对是一件相当好玩的,所以前两天,我在自己的微博上说:我们可以 “七一罢网,七二翻墙,七三围观绿坝,七四用武汉城管方式跟中宣传部打心理战,七五看逯军、胡哥、老艾的照片PS展览,七六把张发财的鼠表坦克拿出来现场 解说,总之方式是可以多种多样,世上的路不只一条。所以很多事不要搞得非此即彼,大家玩多元化,都是为了到罗马。”
为了把事情说得更简洁些,我不妨列些条目出来对比,让大家看看同中之异,异中之同,进而求同存异。
一:罢网的艺术派和翻墙的实证派的价值观是基本相同的,唯一不同的是技术层面上面的区别。他们是同而不同,同是价值观,不同是手段与技术。
二:罢网多是艺术家,翻墙多为实证派。艺术家浪漫冲动,实证派讲究硬梆梆的理性,冲动与理性,看上去不搭界,其实对人来讲,这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三:罢网是行为艺术,翻墙是技术培训。行为有直观感,甚至必有好玩处,引起更多的人“围观”;翻墙是技术训练,对于信息多元化有莫大好处。
四:罢网不是自宫,翻墙可了解信息。罢一天的网不是自宫,而是间隙性的提醒,是表达一种“你大爷我可以暂避一下”的态度,是争取权利的一种方式;翻墙即是了解信息,可以带来信息的增量,但并不一定带来认知的质变。
五:罢网的效果是感觉到的,翻墙的效果可证实的。但你不能说感觉到效果不能实证,便不是效果。事实上,罢网的行 为艺术,如果易行易于操作的话,更容易传统传媒的追捧,这就是罢网的效果与意义。事实上,艾未未一提出七一罢网,就有不少国外媒体跟踪采访,其饭否的微博 就被关闭,而他就通过各种化名来进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传播,使得罢网这一行动变成一个公共话题,这就是效果。
六:有用与否固然重要,但人活着最重要的是表达一个态度。我经常遭遇的疑问,你每天批评政府有用吗?面对每天那 么多的黑暗事件,我能说有用吗?我哪怕影响一滴水,他自愿去浸润中国这干涸的土地,你能说它就一定没用吗?我现在想起来,我们为什么是个成王败寇、急功近 利的民族,大概与没有真正的信仰有关吧。我不是说不讲有用与否,而是说不把有用与否泛滥到我们生活的各个层面。实用主义泛滥的后果,是做任何事考虑实用, 于是底线没有了,尊严没有了。把世故油滑当成了一些人自得意满地行走于世的成功术,从而放弃做人的低线。这样的人,我们一抓一大把。与此同时,当你做事的 时候,他在旁边说没用,他要展现他的世故。我并不批评实证派的实用(事实上实证派也反对那种庸俗的实用主义),我非常赞赏实证派的实用,我是他们不折不扣 的朋友。但任何事讲究实用,把实用放到不可质疑的位置,最终造就成急功近利的温床,就会诞生“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也与我无关”的生存哲学。
但老艾的行动之所以引起歧义,也在于它如下的缺陷:
一:应该更清晰更有操作性(实证派最好的就是有晰的可操作办法)。或者请一位书法家写一幅字“七一罢网”的字,制成照片后,挂在自己参与者自己博客、即时通等上面,这样的效果也可以检验。总之,让人感到你的效果,更好的是让人看到你的效果。
二:不应该提全国罢网的概念。全国的提法除了概念上大到不可实现外,还给人空洞不实之感。如果叫做“七一我们罢 网”更准确,更不易引起官方的恐慌。六月四号左右,推友们为了反对中国封锁推特,倡议发言均带上“China Blocks Twitter ”,以此表达自己的抗议和愤怒,在不到两个小时时间内,该关键词迅速攀升至Twitter Trends趋势榜的第三位。这种做法我们可以借鉴。
三:罢网是个嘉年华活动。做任何事引起官方的恐慌并不是我们的目的,而是让官方知道我们的态度。引起官方的恐 惧,其实也是增加参与者的恐惧,而使参与者大为减少,效果反而不好。要把这事当成一件有趣有料的人都可以干的事,不一定只有有种才可以干。互相制造恐惧是 件最不经济且愚蠢的事(官方在这方面就成了愚蠢颟顸的典型)。
四:标语口号。实证派的“反绿坝,齐翻墙”,老艾的口号应该是实什么呢?“绿坝生,我罢网”,或者“你来了,我 躲也”之类。总之,好玩有趣,易记上口。争取权利的过程也是一个游戏过程,政治并不都是严肃的,你看美国大选就是嘉年华活动,尽管我们要实现这样的目标, 路还很遥远,但我们可以预先小范围来学习。
五:做事有风险,行事要谨慎。虽然这是个几乎可以说没有风险的小举动,但告知参与者依旧是提议者的义务。这样的 提醒一辈子有效,有人会觉得这样婆婆妈妈太胆小,作为提议者可以有胆子,但你不能不提醒参与者,让他自行考量并做出决定,这是对参与者负责任的一种态度。 更远一点说,每个人各自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才可能造就一个成熟的公民社会。我们每个人有许多不同,但我们的人格和基本权利是相同的。每个人都在争取自己的 权利,不是为任何人的所谓成功垫背。
从世俗的毒药成功学的角度看,老艾也算得上是个成功者,但老艾是骨子里面有生命冲动的人,名缰利锁玩不住他。有些人无名无利的时候相当有冲劲,但一旦得到这一切,他的生命就结束了,如此结束生命的中国人可真不少。我曾经说过,中国有的人是三十岁就说自己老了,四十岁就可以抬出去活埋了。本来生存质量都不高,生命能量都得不到好好的释放,却自贱自戕到不尊重自己生命能量的地步,使得自己的能量被压抑如同行尸走肉。
与现在一些过于实用主义的年轻人相比,看来像艾未未这样的老家伙倒是不那么靠谱的理想主义者,离生命的本真状态更近一些。人生一世,草木一春,何劳 拘束何劳役役。虽然这样去冲动也可能失败也可能有缺陷,但生命冲动的能量释放和这个过程,永远是一种最舒服的享受。人生最重要在于表达,在于一种生存态 度,在于一种尽量自主选择的过程,而仅在于那种人人都可看得出来的胜利。
我不是个非此即彼的人,我行事看重做人的底线和人格上的大致靠谱,我尽量不苛求人,不喜欢拿道德放大镜去把自己搞成窥阴癖。我知道 人是一种有局限的动物,我欣赏胡适先生与反对白话文的生物学家胡先肃(左有马旁)先生照相后的题辞,“我们是两个互相反对的朋友”。在实证派的翻墙和艺术 派的罢网之间,我自得意满地骑墙,我乐于没有立场,并且游走他们之间,相当惬意。我享受两边的朋友带给我的快乐,因此请继续看明天我写的《我为什么支持北 风七一翻墙》。
2009年6月24日9:02分急就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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