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我偶然发现陶短房关于"记者无国界"(RSF)所谓的"揭露"报道, 就开始关注《环球时报》今年以来一系列矛头指向RSF的文章. 它们毫无例外, 都是以"揭露" 和"揭开"的形式面对读者, 说RSF创建者罗贝尔**梅纳尔的反华阴谋, 说这个"神秘"组织要"靠抹黑中国谋取私利"等等.
这 些"新闻报道"让我想起去年10月份喝的一杯咖啡。 那时我跟"记者无国界"负责亚洲地区的Brossel先生坐在香港某一个咖啡店里谈论中国传媒的发展现状. 在这儿我应该向读者说明 � 我是记者又是普通学者, 而我在港大的日常工作是要分析和研究中国传媒的一系列问题, 天天看中国的平面媒体和网络. 有像RSF这样的NGO的人士找我谈中国传媒已经没什么特别. 但我自己却不属于积极分子的类型. 可以说我是比较典型的书呆子.
之前没有跟RSF打过交道, 只是不时地收到有关他们最新的报告或公开抗议某一个国家违背新闻自由的行为的声明的电子邮件. 当时跟Brossel先生聊天的时候不觉得他的观点, 尤其是对中国的看法,会特别激进或极端. 依我看他只是在坚持他所珍视的原则和价值, 而不是像陶短房描述的那样要开展什么"反华阴谋"活动. 他和RSF的分析我不一定会同意, 有时甚至会反对, 但我不认为他是"反华"魔鬼. 他和你我一样是有血有肉的人. 他和我一样有个小家庭, 还有一个刚学步的小孩.
那么, 我该怎么对待陶短房所"揭露"的"事实"? 陶的报道会不会让我重新评价Brossel和RSF?
我想请大家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以清醒的头脑跟我一起看陶的报道.
好.
首先您会发现它连一个第一手的新闻线索都没有。 文章所有的指控都依托第二手甚至第三手的资料.
主要还是依靠一名叫阿拉德(Jean-Guy Allard)的古巴记者。阿拉德是谁呢？我们用谷歌搜索一下吧. 噢，不用了. 查看中国日报的这篇报道就行. 报道写得很清楚. 原来这个阿拉德是Granma International的记者, 而Granma是古巴共产党的喉舌报纸. 原来这个阿拉德是卡斯特罗政府的宣传员！
好. 好. 我们保持冷静吧. 即使他被证明为卡斯特罗的人, 即使卡斯特罗政府已经把RSF定义为古巴的社会敌人，阿拉德写的那本书里还是有不容置疑的证据， 不是吗?
大家请再一次吸一口气看陶先生的报道.
" 记者无国界"是如何运作的呢？出版于加拿大的《梅纳尔档案》一书详细介绍了该组织的做法。该书采访了一位名叫巴盖的人，揭开了梅纳尔的"招募"内幕.当时 巴盖是"古巴独立记者协会"的一名"异见记者"，梅纳尔通过熟人辗转找到巴盖，要求其成为 "记者无国界"在古巴的线人. 巴盖同意后，梅纳尔亲往哈瓦那.他从不到巴盖家，而总是要求后者在汽车上与他交谈,还不许有任何旁人.梅纳尔要求巴盖提供古巴违反新闻自由的例子，让助手 给巴盖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部手机.尽管此前梅纳尔从未到过古巴，但巴盖汇报什么完全由梅纳尔定. 巴盖写完文章后便发给"记者无国界."梅纳尔很快就对巴盖的工作不满，要求"对政权要更强硬一点," 后来直接要求巴盖称卡斯特罗是"杀人凶手." 巴盖表示,为了安全他不愿写这个,梅纳尔很不高兴.开始梅纳尔还支付巴盖稿费，后来当巴盖的文章不够"尖锐"时,他便另觅新人了.
梅 纳尔需要的是巴盖去冲撞古巴的法律底线.一旦古巴政府做出反应、特别是逮捕甚至判罪时，梅纳尔就会跳出来批评古巴政府"迫害记者",然后会授予巴盖"新闻 自由奖,"并将巴盖捧成"反专制英雄" . . . 梅纳尔没想到的是,巴盖的真实身份是古巴特工, "记者无国界"的工作手段因此被公之于众," 记者无国界"则被古巴媒体称为"极端反动组织."
表面上看这好像的确是不容置疑的内幕. 但, 梅纳尔怎么会这样! 真的太不可思议!
亲爱的读者, 请深吸一口气.
这个"事实" 你敢相信吗？以上第二段最后一句明确告诉我们阿拉德的可靠证人终究是个古巴特工！换一句话说, 巴盖从一开始跟梅纳尔接触就有很明显的政治任务, 那就是为古巴政府找出一些可以用于攻击RSF的"事实."
古巴的宣传员拿到古巴特务机关的内部信息， 这不叫新闻而叫 "内线交易".
陶 先生不再用不能信任的第二三手资料, 就是用"一位深识内幕的人士"或"一位[匿名]专家"透露的信息. 一位什么资格的专家, 陶都没有交待 . . . 说不定是魔术专家吧, 会把毫无根据的东西演变成新闻报道? 读者可能会觉得我这样说有点太揶揄或过于讽刺, 但陶先生的炒作手段实在太令人佩服了!
请大家关注一下下面一段：
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自由古巴基金会是"记者无国界"的重要资金来源。一位知情者告诉记者，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网站上清楚写明，凡得到其资助的机构，都不能组织针对美国的行动.
这不是太搞笑吗？陶老师真的需要通过"一位(匿名的)知情者"才能了解到"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 在自己网站上毫无保留地公开的事实吗? 他为什么不自己上网去核实一下？ 事实上我在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的官方网站上找了半天都找不到陶和这位"知情者"说的那个短语。
我知道， 媒体添油加醋地叙述一件丑闻大家都会喜欢。我也不例外。 但我们作为有良心的人应该警惕"喜闻乐见的假新闻。"
我完全赞成长平最近表达的意见:
古老的寓言故事一再告诫我们，最应该警惕的就是符合你的愿望的谎言，符合你的想象的假消息，它们看起来安全无害甚至小有甜头，却往往是吃人的狼外婆。那些让我们痛心疾首的特大假话，也跟媒体平时"善意"的"不拘小节"有关。
读者们， 我们大家都是小红帽. 外婆的耳朵眼睛和牙齿都要仔细研究才可放心认定是她。
我的论点当然不是说RSF是一个无可指责的组织. 西方其他NGO的人士也曾经向我提出他们对RSF的各种各样的怀疑. 他们讲得不是"阴谋"而是怀疑它的组织原则和运作手段. 但不管怎么样, 我们所有的判断都应该以事实为基础, 而我们要警惕那种不专业的报道手法（譬如可以用第一手信息来源却用了第二三手的信息来源, 或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使用匿名的做法）.
这不是"作人不要太CNN"的本意吗？
为了扑救《环球时报》报道的基本缺陷我决定联系"记者无国界"， 看这个"神秘"的梅纳尔先生愿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
他差不多第二天就有回复. 不妨在此与大家一起分享一下：
1. 中国很多官员和公民都认为RSF今年的一个特殊使命是利用北京奥运来特别攻击中国。 你怎么回应？
我们从来没有攻击中国， 我们只是谴责中国政府的言论控制。 这二十二年来谴责所有违背新闻自由的行为是我们的日常工作。 这是我们为中国和所有的国家做的一份工作, 包括西方的民主国家. 我们的定靶不是中国而只是负责压制言论的官员。
2. 很多中国人认为RSF从秘密策划攻击中国的国家政府和组织接受资金， 是服务这些机构的工具。 你怎么回应？
RSF百分之60以上的资金来自个人捐赠， 主要是欧洲各个国家的公民， 都是没有政治目的的个体。他们每年都会买RSF出版的相册， 这样我们就有了资金去运作。 我们从美国机构所得到的资金全是用来帮助非洲和古巴的记者， 跟中国毫无关系。
关于RSF和它的工作中国人只能接到官方宣传的一些东西。 因为我们的官方网站在大陆被封锁， 他们根本没有办法访问它。 他们怎么可能对我们的工作形成一种清晰、准确、不带偏见的认识?
中国人如果了解我们的工作， 知道我们只是为了记者、不同意见者和博客作者的出狱而奋斗，要求言论控制的减少， 我想他们都会支持我们这些要求。
就象官方动用宣传机器把达赖叙述为一个怀有反华观点的魔鬼， 他门利用了攻击RSF的舆论在公众中煽动一种反NGO(非盈利组织)和反外国记者的情绪。
3. 按照中国传媒的一些报道， RSF在全球只有60个工作人员， 而组织每年平均有一千多不同的报告出来. 每一个工作人员每年写出17个报告太不合理吧。 你怎么样保证报告的准确性和公正性？
我们有一个15人的新闻自由研究队伍。 除此之外我们有110人的特派员系统， 主要是本地记者组成的。 我们工作非常努力， 这是报告数量的主要原因。
4. 中国媒体还谴责RSF说你们保护记者的使命是假的。 有报道说在你们每年总预算的四百万欧元(四千万人民币左右)用在记者身上只有7%. 这数字准确吗？ 你怎么解释RSF的资金使用？
这完全不准确. RSF的财务是全公开的， 并受到法国行政机关的控制. 我们预算的30％是通过援助、游说运动和研究来直接帮助记者。 另外有15%用于媒介公关活动， 而这是维护新闻自由和引起国际社会关注的另一种手段. 还有我们总预算的20%是用在网页管理和书面报告的出版和发行， 这样我们就可以向外界公开很多违背新闻自由的个案.
5. 中国传媒有报道说RSF只会批评那些像中国和古巴的(共产党执政的)国家而对美国， 法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的不良作为有一种熟视无睹的态度. 报道说那些向RSF捐钱的国家在RSF的世界言论自由等级评定上就有比较高的得分. 还有更具体的指控说陈水扁把10万美金捐给RSF之后, 台湾的等级评定得分明显上涨. 你怎么回应?
欧洲和韩国同古巴或津巴布韦相比享有更多的言论自由空间， 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但如果法国， 美国或台湾的记者或媒体陷入了困境, 我们会有同样的反应. 2008年RSF关于美国的批评性新闻稿比委内瑞拉和古巴多.
2005年以来我们发了13件关于古巴的批评性新闻稿, 但关于秘鲁和墨西哥我们也分别发了12件和11件. 今年在世界其他大陆上RSF针对中国、尼泊尔、伊朗和俄罗斯的批评性报道分别有38件, 30件, 28件和17件.
我们很高兴能够取得台湾民主基金会的人权奖励. 台湾是一个比较多元化的民主社会, 在那里不同的政治观点有一定的生存空间.
6. 最近中国环球时报报道称, 梅纳尔先生曾经到古巴跟一名叫巴盖的人秘密会面, 而要求他找出古巴政府违背言论自由的具体案例. 报道说你对巴盖施加压力, 要求他对政府取一种更强硬的路线把卡斯特罗说成"谋杀者." 你怎么回应？
环球时报作了一片关于RSF的所谓的调查报道, 甚至电话也没有打来说一声. 他们只会找一些支持卡斯特罗的积极分子写得报道. 譬如说, 阿拉德曾经在加拿大领土上参与了暴力性活动， 包括绑架. 作为古巴政府的一个宣传员, 阿拉德完全没有可信性.
实际上, 巴盖是假份记者的警方特工, 一个可疑人物, 而他打入了古巴不同政见界. 我们组织的一个特派员受审讯的时候巴盖是主要证人, 后来我们的特派员以出版非法刊物的原因被判了18年徒刑.
其实我可没跟巴盖这么说.
古 巴当然是我们工作的重点之一. 这是因为古巴岛上完全没有言论自由. 国家所有的媒体和信息是政府垄断的. 到目前为止古巴有21名记者入狱. 他们2003年3月份就遭警方逮捕, 现在面临重刑, 有的甚至面临20以上的徒刑. 大部分被掠夺了家人随身带的药品和食品，受到监管工作人员或其他监犯的骚扰.
我不断地被批评为对古巴怀有偏见的人. 很多攻击我的言论起源于古巴共产党的Granma报纸, 随后被网站和论坛转载.
古巴有一小部分支持卡斯特罗的人不顾一切地要通过谣言来给RSF抹黑. 古巴革命的狂热者不断地说: "谁都知道, 记者无国界由美国中央情报局提供资金的." 未经证实的事实, 谣言和欺骗是他们选择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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