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蜀 来源:懒人笑蜀
中国网民崛起十年,我个人的政论生涯也正好十年。
我是治史出身,我已经出版的几本书,均属现当代史,那都是90年代的作品。那时我决不曾料到,有一天我会作别史学,而涉足政论。十年之前,一位书商朋友,以一台电脑折抵我的稿酬,我平生第一次拨号上网,当然网速很慢,网景浏览器右上角的那个小小地球转半天才转出一个迷迷糊糊的页面,像水汽缭绕的镜子,要等好久才会逐渐清晰。但纵然如此,我依然兴奋莫名。我敏感地意识到,这无异于一扇天窗,它将为我打开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比我过去任何一个梦想都还要神奇的世界。
事实的确也是这样。如果说,这之前我的思想之旅不过是地面上的跋涉,而地面上的路,有如难于上青天的古蜀道,令人绝望,令人窒息,那么突如其来的互联网则简直是我的思想的翅膀,让我飞腾起来,让我轻轻松松就可以跨越崇山峻岭,跨越无数人为的和自然的天堑。
从此我成了网民,更准确地说是网虫。当孩子早上上学之后,当斗室里只剩下我一人,我便马上让自己沉浸到网络中,流连忘返,乐不思蜀。那时校园网是按流量收费的,到了年关接到缴费单我才傻了眼:不足一年总费用竟高达两千元。这几乎是我当年总收入的三分之一。我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太太,自己想办法用私房钱解决了。虽然心痛不已,但仍然断不了上网的瘾,一有时间仍然要到网上冲浪。
现在看来,这钱花得值。如果舍不得花这笔钱,就不会有我的政论生涯,也就不会有我的今天。
我最初熟悉的网络空间,都属于时政领域。比如新浪的谈天说地,比如人民网最初的抗议论坛,及后来的强国论坛。因为压抑太久,而且因为那时的互联网还没有现在这样严密的管制,可以畅所欲言,所以表达欲特别强,很有点二杆子的味道。那时我在网上对自己有个总结:一双冷眼,一副傲骨,一腔热血。大致反映了我的自我定位,即一个批评者的定位。
我的事业至此发生分裂。我的专业是治史,但实际上我的大量精力和时间都用于副业,即在网上激扬文字,指点江山。刚巧这时我的几本书惹得有些人不高兴,而得到明确暗示:高校已无我的立足空间。我只好主动终结几乎长达半辈子的校园生涯,开始在完全陌生的社会上颠沛流离。世界很大,却再没有一张安静的书桌可以让我坐下来,让我神游往古,对话先贤。治史专业无以为继,幸亏网上有过时评政论的经历,让我可以从容转身,从此进入媒体,时评政论就这样从副业上升为主业。
今天,站在网民十年的门槛上回头看,端的是感慨万千。我个人这十年的成长史,跟中国互联网十年的发展史,跟中国公共舆论十年的发展史,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同构。十年前我的网上写作,不过是荒郊野外的独白,不过是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在不至于引发任何后果的角落,说几句悄悄话而已。那时何尝想到,原本那么边缘那么冷僻的网上言论,竟会发展到今天这样繁荣的地步。
从小众游戏,而最终转到公共平台;从私密空间,而最终进入社会公器;从纯粹虚拟,而逐渐与现实交互;从自命草根,到逐渐影响体制。十年来,我大致经历了这样四个方向的转折,而我个人的这种转型轨迹,也可以说是中国互联网十年的转型轨迹。十年沧海桑田,崛起一个可能是当今世界最大规模的网民群体。如果没有互联网,他们就会跟我十年前一样,始终被围困在崇山峻岭之间,坐井观天;他们就会跟我十年前一样,始终被重重天堑切割,寂寞无助。那样的话,他们就不能不跟现代文明始终咫尺天涯,在莽莽丛林世界自生自灭,号哭而无人听见,挣扎而无人看见。互联网的从天而降,有如时空隧道,完全改变了这一切。多达整整两亿的中国网民正穿越千年万里长城,展开阳光下的思想偷渡。世界思想地图正在为之改观,中国的命运正在为之改观。两亿网民亦即两亿思想移民,正成为中国公民社会的主体,成为中国走向现代文明的火车头。
给我一个支点,可以改变世界。对于我们炎黄子孙而言,这个支点就是互联网。中国问题确实空前复杂,中国转型确实空前艰巨,但是只要有了互联网,我们就可以集合整个人类的智慧,整个现代文明的力量,来改变中国,来再造中国。而整个人类的智慧,整个现代文明的力量将是无敌的。
对此,我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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