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民间第一职业举报人”姜焕文

作者:孟盛 来源:廉政瞭望杂志 转自:新浪网

“我的职业是举报”

  □文 本刊记者 孟 盛

  “一封求助信,恰似一点欲熄的火星,迎着寒风跳跃光的魂,在期望哪怕一线暖流,让她还有燃起的空气;一封求助信,恰似一只远行的飞鸿,迎着饥渴抖动风的力,在期望哪怕一粒谷子让她还有续程的火热……”

  姜焕文在博客上写下了这首题为《渴望》的诗,他说,那是一时灵感之作。

  姜焕文是谁?一个年过五旬、声音沙哑的中年东北男人;一个以举报为职业、长达20年里举报近4000件案子的怪人;一个创办了两个民间反腐举报网站、开设博客最高记录达70个的“中国民间第一职业举报人”……

  11月10日晚,记者通过多方努力,终于联系上了“行踪缥缈”的姜焕文,他说正在山东烟台“办事”,只能清晨在宾馆里的那段时间接受电话采访。第二天清晨6点,记者拨通了他给的号码,电话里传来姜焕文沙哑的东北口音……

  “职业生涯”偶然又必然

  姜焕文认为,“民间第一职业举报人”是外界给他的“虚名”,而走上这条路,是他自己给自己定的职业。

  1986年,姜焕文给沈阳某报写了一封信,反映该市一条城市铁路专用线信号灯失修造成多次撞伤行人的事故。没想到,这封信很快被刊登了,信号灯也被修复了。那一刻,姜焕文充满了成就感,并激起了内心深处“好打抱不平”的冲动。从此,他开始关注身边的“闲事”,从反映城市里的垃圾堆到参与主管部门的有奖举报、开办“民事调查事务所”、再到创办民间网络反腐举报网站……姜焕文的举报“职业生涯”,偶然里有必然。

  《廉政瞭望》记者:是什么事件促使你开始真正意义上的举报?(以下简称“《廉》”、“姜”)

  姜焕文:那是在1999年,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保健品广告,把疗效吹得神乎其神,一看就是虚假广告。我一想,不能让这假玩意儿害人啊!越想越着急,就去沈阳市工商局反映这件事,不久,他们进行了查处。两个多月后,我都快忘了这事,有一天,市工商突然通知我去领取举报奖金2000元。我没想到还能有奖金,很兴奋。那以后,我就开始关注一些有奖举报,这些年来,得到的奖金有20多万元。

  《廉》:为何会想到网络反腐、网络举报?

  姜:我们到一些职能部门举报,经常是“石沉大海”,处处碰壁。当时我就想,如果把这些举报材料发到网上,一定程度上能给地方有关部门带来压力,引起他们的重视。2004年7月20日,我创办了“中国举报网”,现在改名为“中国民间举报网”。我创办网站既是无奈之举也是我的一个夙愿,我的网站上有许多涉及国家举报政策、举报电话及法律法规等内容,也能给那些举报无门投诉无果又不懂法的举报者一些社会公益性支持。

  《廉》:找到你咋那么难?

  姜:找我的人太多了,每天信箱里几十封信要处理。我有3部手机,其中有1个号码是公开的,其余是半公开的。平时我衣服口袋里各装一部手机,第三个装在裤腿里,预备紧急时使用,若遭暗算了,偷偷摁一下预先设置的号码,朋友就知道我有危险了。

  《廉》:从事如此危险的“职业”,有没有一些防范措施?

  姜:出门必要时乔装打扮,戴假头套、假胡子,我还随身带一条双截棍;我出去每到个地方,都要先把自己住的地址弄清楚,以免出事打110说不清楚位置;住宾馆睡觉前都得检查门窗是否关好,有时还要用桌子把门顶住。若去外地约见委托人,我也要格外小心,打的从不在自己住的宾馆门口下,我先到约定的地点,用望远镜查看有无异常,有时还要临时改换地点,若有任何异常反应,我都会立即终止见面。

  《廉》:这简直就象侦探小说里的情节,你家里人为你担心么?

  姜:其实家里一直反对,我媳妇常埋怨我,光出名有啥用,没一点效益不说,还要招来仇家。两个娃上学、家里开销等哪样不要钱,以后咋办?每次一听她唠叨,我就丢一句“该咋办就咋办”,她没话了。

  19天扳倒“殴打情妇的副市长”

  今年6月初,姜焕文的电子邮箱里出现了一封名为“杜醒悟”的女人的来信。信中说,她是云南个旧市一副市长的情妇,被其殴打,无奈之下,向姜焕文求助。没过几天,“杜醒悟”打电话过来,透露了自己是个旧市副市长童外元情妇的身份,并传来对方和她的一些亲密照片及暧昧短信,事情引起了姜焕文的极大关注。

  7月8日,姜焕文来到个旧与“杜醒悟”见面,并走访当地派出所,核实了“童副市长与女子杜某发生争执、纠纷”的报警材料。3天后,他向云南红河自治州纪委、组织部等递交了举报信,同时寄送云南省纪委、监察厅和中央纪委。

  又过了3天,姜焕文将向各级纪委的举报信原文发在了他的网上。一夜之间,“官员殴打情妇”的帖子在网上迅速传播,舆论哗然。8月2日,童外元的职务被罢免。从网上曝光到官员落马仅19天。

  《廉》:你到外地去举报取证,有没有经济利益的驱使?

  姜:我只收取往返路费、食宿和通讯等费用,其他不收取任何费用,也不要任何报酬。扳倒“殴打情妇的副市长”后,有家媒体说:“姜焕文收了5000元钱!”我说真冤,那点钱光机票和食宿都不够,最后打的费、电话费还是我自己倒贴呢!

  《廉》:网站的运营是否接受委托人的经济资助?

  姜:最开始,我通过网站慢慢介入帮助求助者维权,每次都需要亲临调查取证,理顺事实过程等,时间久了经费困难问题突出。有的求助事不算大,帮助打几个电话就行,我几乎天天在做,也没法报销话费;有的则需要到异地取证,往返路费及住宿、长途漫游话费等花了我不少。帮助求助者维权,我自己冒风险挨累不说,还总得倒贴钱,家人对此抱怨不已。久而久之,我也产生了是否应该收取往返路费、住宿费等的想法。起初还不好意思开口,后来遇到通情达理的人说:“你冒着风险来帮助我维权,不同于政府职能部门或新闻媒体派来的,我负担你的往返路费及住宿等费用合情合理。”

  《廉》:能谈谈你现在的收入来源吗?

  姜:有的是帮助人维权给的些许费用,有的是代理诉讼时当事人给的跑路钱,有的是偶尔得到的星星点点举报奖金,有的是捉笔写点文字或拍张图片,赚百十来元稿费。我有时也扳扳手指头算算自己的开销,每月租房、水电、上网、打电话、打的、购书、购买必须用品、吃饭、临时修理电脑、相机等等费用,绝对不少于2000元。

  《廉》:你的网站与全国各地传统主流媒体有没有合作?

  姜:我与全国许多媒体都有联系,经常给他们提供新闻线索,还当过一些媒体的特约通讯员。我很清楚哪类事件他们能用,哪类只能报内参,哪类走走过场也能解决问题。

  《廉》:真实性是这类民间反腐网站的一个死结,你如何应对?

  姜:这要求网站负责人慎之又慎,因为网络举报影响很大,一不小心将会带来负面反应,并可能造成网站被关闭。在进行网络举报之前,我都会做大量的工作,反复核对真实性。

  网络反腐不具有标本意义

  今天,网络已经成为人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获取信息的有效途径。在网络改变传播资源分配方式的同时,以往被集中在少数精英手里的舆论话语权第一次被普通大众掌握,于是网络自然而然地成为民间举报者、维权者的信息出口与诉求平台。

  在网上搜索民间反腐维权网站,发现还真不少。作为这一行“老资格”的姜焕文介绍,这类网站比较出名的就十几二十家,开办运作各有招术。民间网络反腐打破了传统媒体受各种环境制约的局限性,揭露了一些贪官,并促动有关职能部门依法履行职责。但与此同时,民间网络反腐鱼龙混杂,运营操作缺乏法律依据,产生了一些负面效应。毕竟,网络只是一种缺乏规范的技术,民间网络反腐并不具有普遍的社会标本意义。

  《廉》:是否存在一个“中国民间反腐维权联盟”?

  姜:所谓网络圈子的“中国民间反腐维权联盟”,说的是民间反腐维权网站的一个松散型的带有互动互助互援的网络群体,几乎每个民间反腐维权网站都希望自己是领军人物,而又不敢直言不讳地说自己就是“盟主”,唯恐被有关部门视其为乱搞社会团体或是私人聚众而惹人注目。所以至目前为止,还是一个带有理想式的空中楼阁。

  《廉》:据你所知,这类网站的开办者的身份有哪些?

  姜:有的是在职记者,有的是职业打假或举报人,有的是自由从业者,有的长年上访的老百姓等。这些网站基本上是个人投资,个人管理运作,个人把握做事的尺度。

  《廉》:有没有假借反腐维权之名谋取不正当利益呢?

  姜:当然不乏这样的人。他们天天期待有企业或是有一定给付能力的求助者,给他发来求助信,或是希望得到具有经济实力的企业或是具有一定地位的官员存在各种违法行为的投诉信。如今求助者也是病急乱投医,到处乱发信,有的网站的开办者一接到投诉信,就赶紧联系求助者或是直接找到被投诉者,其目的就是如何以帮助维权或摆平为名,索取钱财。还有两头“通吃”的维权者,这边拿了求助者的“赞助费”,那边又向被其“舆论监督”的对象索取高额“摆平费”。

  《廉》:各个维权网站之间有没有合作或者扯皮?

  姜:网络维权的群体里难免互相产生这样或那样的纠葛,互相内讧谩骂也不是没有,有的甚至打起了官司。但那毕竟是少数,更多的还是合作。我们这些民间反腐网站负责人有个QQ群,每天都要在网上“碰头”,这个群很大,有维权者、求助者、记者、土记者等,主要交流最近在干啥,互相通个气。

  《廉》:你认为当前这类网站运作的难点在哪里?

  姜:因其不是有关部门认可的网站,所批评或是舆论监督的对象不是权力机关或是具体领导干部,网站常遭到莫名关闭或是封杀;由于缺乏合适的身份,维权者难以依法核对腐败问题的事实真相,缺乏足够的证据;此外,民间反腐网站的监督文章,其他新闻网站或是综合网站不予以转载,难以很快扩大舆论影响。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被官方认可,得不到纪检、监察、检察等机关的支持和配合。而官方也从不把民间反腐网站发表的舆论监督文章,看作是举报腐败分子的重要线索。

  姜焕文是一个性情中人,有时执拗得象个孩子。他说,干这行就别想钱,他图的就是精神。记者戏言,难道你不想靠这个发达住豪宅?他笑道,我不想豪宅。然后认认真真地盘算,他要有间独立的书房就够了,以后不干这行回家,写东西太晚要影响老婆孩子休息。

  谈到未来,姜焕文说,他不可能永远从事这个“行业”,他年龄大了,跑不动也累不动了。他认为自己的网站只是搭设在举报者与有关职能部门之间的“中转站”,希望有一天举报人不必再层层上访或费力举报,他的网站能够早早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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