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我敲下这一小标题时,觉得有些没劲的,虽也一肚子的感慨。以前做一个普通读者时,每每校对足本与洁本,就恨得咬牙切齿,真想痛骂暴扁那些审查官、决策者们。同时,我也觉得某些时候责编实在过于谨慎,需要承认一定的责任。
后 来,渐渐理解,这年头都不好混,“大手”在那,不高兴了,一个电话、一纸禁令,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做出版的也只能谨慎再谨慎。当年岳麓书社出版唐德刚 《晚清七十年》,结果怎样?被打压得缓不过劲来;笑蜀出版《历史的先声》,据说泄露了我党秘密,结果丢了饭碗,我的地盘我做主,给我卷铺子滚蛋。
前 段时间看杨葵《过得去》,其中有一故事是说当年出版《尘劫》,删除数十处,四万余字。终还是触犯禁忌,被令停止发行,并汇报出版情况。接下来长达半个月时 间,杨葵反复写检查。“其实《尘劫》并无反党反社会主义内容,只从个人角度,讲些无甚大碍的陈年旧事。即使如此,编稿子时还是提着十二分小心,不放过任何 一处可能敏感的字句。”
诚 如杨葵所说,做图书编辑的多像戴着镣铐跳舞(尤其是涉及现当代政治和历史的作品)。禁忌的年代,说真话,说良心话,是要付出代价的。在我进入出版领域后, 我开始理解了一个编辑的难处,一个出版社的难处。有点追求的,有点责任的,谁他妈想删改作品啊?为了所谓“敏感”作品,审查官们逐字审查,可能只差拿放大 镜了吧。一边,振兴出版业的口号,喊得老响;另一边,不开放书号,权力之手乱伸乱摸。真是扯淡至极。
也因此,我能理解广师大的难处,章诒和与贺卫方本身是“敏感人物”,出版《四手联弹》的压力可想而知。在这里,我也许下一个小小的心愿:只要我知道某本作品内地版是“阉割本”,哪怕已出港台版,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购买,尤其是那些有追求的出版社,只因你们戴着镣铐跳舞。
(二)
章诒和在大陆出版的《往事并不如烟》《伶人往事》接连遭禁,抛开其独特的风格外,两部作品影响甚广,实有得益于“禁书效应”。
徐中约《中国近代史》在大陆出版时,内容由两册缩成一册,贺卫方写了一文《肢解名著,情何以堪?》(网络上也有以《一国两版》转载)。
2010年4月,贺卫方与章诒和的合著《四手联弹》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由于大陆语境的问题,出版社也不得不做删改,虽谈不上“肢解”,书的整体“灵魂”也还在,但其中的删改,毕竟或多或少遮掩和曲解了原意,无法不令人感慨。
以下举几点,以窥当下言论自由状况。
1.为领导者讳
1957年夏季,报纸上登出父亲的言论。其中有这样一条:“还是半部《论语》治天下。”(广师大版,P184,章诒和《学<论语>,说孔子》)
一九五七年夏季,报纸上登出父亲的反动言论。其中有这样一条:“毛泽东还是半部《论语》治天下。” (牛津大学版,P170)
不久,朱德另住去了。(广师大版,P115,章诒和《我看到了洪堡大学》)
不久,朱德有了德国女友,另住去了。(牛津大学版,P102)
2.陈寅恪的眼角不能流泪
陈公晚年,遭遇浩劫,工资停发,存款冻结,他所住的中大寓所——东南区一号楼被大字报覆盖。临终前,他的眼角不断流泪,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广师大版,P227,贺卫方《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
陈公晚年,遭遇浩劫,工资停发,存款冻结,他所住的中大寓所——东南区一号楼被大字报覆盖,四周架上高音喇叭,昼夜不休歇,轮番广播批判他的文章。后全家被赶到四面透风的平房,直到折磨致死。临终前,他的眼角不断流泪,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牛津大学版,P239)
3.书名都不让提
“章老师,我知道你,读过你的书,多好的书哦!” (广师大版,P230,章诒和《陈姑娘,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
“章老师,我知道你,读过《往事并不如烟》,多好的书哦!”吃惊不小,一个流行歌手能读罗隆基,看史良,琢磨储安平。 (牛津大学版,P243)
2006年,我送了本新著给陈琳。 (广师大版,P234)
二OO六年,我送给陈琳刚出版的《伶人往事》。 (牛津大学版,P247)
4.张爱玲不能比丁玲有味道
我所熟悉的学者孙郁写民国人物“狂士”的文章,一篇连一篇,一本接一本。为什么要写这些旧人?他说:因为他们更耐人寻味! (广师大版,P266,章诒和《他们更耐人寻味》)
我所熟悉的学者孙郁写民国人物“狂士”的文章,一篇连一篇,一本接一本。为什么要写这些旧人?他说:因为他们更耐人寻味!的确如此,张爱玲就比丁玲有着更多的“味道”。(牛津大学版,P279-281)
不再具体论述《四手联弹》被删改的情况(包括未收录广师版的五篇文章),有兴趣者请留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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