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泳 来源：胡泳的BLOG
当德黑兰在大选之后的骚乱消息像野火一样在Twitter上传播时，当这些消息被BBC和NPR这样的新闻网拾取并在全世界予以扩散时，数年前依靠中东报道一举成名的CNN却出现了异乎寻常的沉寂，以致于Twitter世界的流行风向标——一种叫做hashtag的标签——当中出现了“失败的CNN”（#CNNFail）的字样。
Twitter的神奇令人惊叹：由于德黑兰封锁了手机短信传送并屏蔽了若干网站，Twitter成为伊朗人满足信息渴望和对外发声的替代网络。对Twitter在伊朗抗议当中所起到的传播和组织功能的分析，业已成为社会性媒体研究者的最新热门。不过，数字化抗议活动的整体画面其实是更为复杂的。首先，在伊朗，使用互联网的多为家境富裕的年轻人及城市人，他们多支持反对派，这较易让外界产生“伊朗快要革命”的错觉，而忽略了乡郊大量保守民众的想法。Twitter创办人之一的Biz Stone就承认，使用Twitter的只是一小部分伊朗人，未必能反映主流意见。其次，YouTube和Twitter这样的工具更多被用来进行公民报道，抗议活动本身还主要是由反对派候选人在线下集中组织的。
尽管对Twitter在社会行动中的作用有高估的苗头，我们还是要承认，这一面世还不足四年的微博客服务在2009年迎来了自己的里程碑。在伊朗的抗议进行时中，美国国务院竟然向Twitter创办人发出了一个不寻常的电邮，请求其推迟固定的全球网络维修计划，因为维修期间，伊朗人将无法登入，德黑兰示威现场的讯息也无法及时传递到外部。而Twitter也听从了国务院的呼吁，将网络维修时间推迟至德黑兰的凌晨时分才进行，它承认，“我们现在成为了伊朗人的重要沟通媒介”。
这不免让人想起CNN当年的盛况：当世界上发生重大事件时，无数人守候在电视机前等待CNN的breaking news，目的是为了迅速获得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第一手现场信息。现在，大家获取突发新闻的首选场所已经不是电视而是Twitter，不管这类新闻是“猪流感”这样的疫病，还是孟买的恐怖袭击，抑或是纽约哈德逊河上的迫降。尽管如此，众多的Twitter用户还是悲叹CNN的没落。知名的博客网站ReadWriteWeb写下了这样的标题：“亲爱的CNN，请向Twitter核实有关伊朗的消息。”它写道，“当伊朗警方与成千上万的市民在街上发生冲突几个小时之后，CNN.com的头条仍然是美国人如何困惑于电视信号从模拟向数字的转变。”
有一位Twitter用户讽刺说：“CNN需要时间谈论重要的事情，比如加州小姐的选美和帕丽斯・希尔顿和谁上床。”的确，CNN在伊朗报道中行动迟缓让人惊异，尤其是，它在Twitter上有大量的拥趸者。仅仅两个月之前，CNN的Twitter账户差一点就成为第一个追随者突破100万的账户。奥巴马在伊朗抗议活动如火如荼之际没有立刻作声，尚可给出一个很好的借口，即匆忙的表态会影响以后有关核问题的谈判，而CNN的借口在哪里呢？
CNN因1991年的海湾战争而大放异彩，但在将近20年之后，人们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共识，即实时的、在线的、众包（crowdsourced）的媒介才是最好的跟踪时事的地方。我认识的一位英国名记者曾经怀疑历史是否能由像Twitter这样的社会性媒体书写草稿，但奇妙的是，现在是Twitter用户有胆量指责大的媒体机构在国际报道中的浅薄和漫不经心。CNN在这里是一个象征——它代表着今天被娱乐信息节目（infotainment）所占领的电视媒介的一切过错。
CNN可以不在乎Twitter用户的指责，因为关心希尔顿的私生活的观众远远超过那些关注伊朗的人。在这个意义上，说CNN失败了有些一厢情愿。而且，CNN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让自己的收入最大化，在传统媒介面临惨淡前景的今天，这样做似乎也未可厚非。制作希尔顿的新闻毕竟比制作伊朗的新闻成本要低得多。
在更大的意义上，此种情形对CNN来说，非不为也，实不能也。20年前CNN对进入世界上某些地区享有专权，例如像中国和伊拉克，自由职业者进不去，本地报道出不来。现在那个时代是过去了。本地人已经获得了报道自身新闻的力量，不管是通过Twitter、Facebook、博客还是手机。CNN的专有进入权被极大瓦解了。
就进入权而言，CNN倒是在探访希尔顿的世界时占尽先机：事实上你无法相信公民记者可以胜任这一工作。没有一位怀着自尊的名人——除了那些业已绝望的名人——会愿意定期地和某位博客坐在一起聊聊自身的轶事和心情。这样，CNN力图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个先入优势也就丝毫不奇怪了：有关希尔顿的电视节目更受观众欢迎，也可以被更便宜地制作出来。
只是这样，作为一项国际新闻事业的CNN的确死去了。我们现在应该关心的是谁来填补CNN留下的空白。一个选择是全球之声网站（Global Voices Online），有意思的是，它的创办者之一恰好是一位前CNN记者。
在Twitter和博客上看国际新闻是一件要求高强度投入的事情；你不仅需要知道有哪些Twitter用户是你可以追随和信赖的，你还需要一直挂在网上，关注所有的标签和讨论的线索。电视则要简单和容易接受得多；况且，视频的力量还是强过文字短讯。所以，除了网络媒体，人们还是需要呼唤一个政府资助的公共电视新闻频道来取代昔日的CNN。这是BBC在伊朗的表现胜过CNN的原因。
这样的一个频道应该是24×7运转；它应该找到融合社会性媒体的办法，并尝试公民报道。它的主要价值在于其品牌而不在于其分发内容的平台；如果形势要求它在互联网而不是在电视广播上提供更多内容，那也不妨这样做。互联网应该成为其中心。其实，这些想法哪怕只有部分的实现，受众所面对的国际新闻环境都会比今天有意思得多。
（供《中国企业家》专稿，原文刊发时有删节，此为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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